派出所什么时候成了最苦逼的单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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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乎上关于派出所有个形象的比喻:
说警察面对各种麻烦就像是抗洪,领导就是坐在指挥部里的指挥员,机关民警就像帮助群众撤退的警察,巡警、刑警等等警种就像扛麻袋的武警官兵。而派出所民警就是扔到水里堵口子的麻袋。
这个比喻让我会心一笑。但细想想又让人心酸,什么时候派出所成了最无足轻重又须臾离不开的“麻袋”了?
在我刚参加工作时,觉得派出所还是一个很牛的单位——当年社会上的三教九流,谁要是认识一个警察朋友,特别是基层派出所的警察都是脸上很有光彩的事。仿佛认识了一个警察,就找到了一个靠山,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会去找这个警察出出主意,甚至帮忙。
小区里住个警察,全小区的人睡觉都很踏实。
那时不仅是乡村,城市里大多数人住的也是平房,警察和辖区的居民都很熟络,谁家的门都敲得开,谁家来了什么人,谁家添置了什么物件,都门儿清。老百姓有点什么事也乐意找警察商量,参谋参谋,拿个主意。
我就亲历过这样一件事:
有一年在一个乡村派出所锻炼,有一天,张三家的牛丢了。几天后在另一个村的李四家找到了。张三上门去要牛,李四不给,说牛是自己的。这牛也不会说话,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标记,俩人争执不下,就报了警。
带我出警的是个老警察,一辈子工作在乡下。先问清原因,是不是偷的,再问问村里的人,李四家确实也有头牛,巧的是这头牛长相和李四家牛几乎一模一样,村民也分辨不清。
两个人争执不下,怎么办?我那时刚走出校门,遇到这样的事,一头雾水。
老警察有办法。把牛牵到两个村子中间的位置,距离两个村远近都差不多,把牛绳往牛背上一扔,让牛自己走。老警察和所有看热闹的一大帮人远远地跟着。
所谓老牛识途大约就是这个道理。这牛一边慢悠悠地啃着草,一边往张三家就走。进村、进胡同、进院门、进牛棚,不是自己家的牛绝对不会这么熟悉。
事情一目了然。李四还想找托词,老警察一顿训斥,说要不是看在乡里乡邻的份上,今天就拘了你……
然后告诉李四,今天你去买几瓶酒,算是赔个不是,晚上到张三家喝点,两家别为这个事伤了和气。我陪着。
那晚上,我跟着老警察喝了一顿大酒,时过二十多年,依然记得老警的智慧。
其实这种出警的过程就是一个警情的处置过程,不符合各项规定,但有人情味。如果放到现在,警察只能告诉张三,不能暴力讨牛,不要有违法行为,如果你认为这牛是你的,你可以去人民法院进行民事诉讼。这样的处置,大约没有人会满意。当年的处理方式不合法,但是有正义、有效率、有效果。
换到现在,警察还敢接受当事人宴请,估计警服真的让人给扒了。
可是现在,像当年这种警民鱼水深情的故事也少了。
随着时代的发展,各种居民的求助多了起来,而社会各部门的服务完全跟不上。大约是1996年前后,福建省漳州市公安局开始作出承诺:“有警必接、有难必帮、有险必救、有求必应”。“四有四必”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,可也缺少必要的论证,此后不久全国各级公安机关也开始推行。
从此,原本属于匪警的110报警电话,大多时候成了“求助警”,而且很多时候是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警。
比如,某派出所民警接110报警,迅速赶到当地一户人家。这家的主人因年事已高,有高血压、心脏病,上厕所时站不起来了,老伴怕出事,便报了警。民警扶他起来后,听说他儿子就住在楼上。问他为何不喊儿子,老人答道:儿子上夜班,在睡觉。还有一天凌晨,接到一位女士的求助电话,说家里有只蝙蝠在飞,她非常害怕。一位民警接到指令,赶到她家,用扇子扑了一个半小时,才将蝙蝠捉住。
另外,还有一些市民把“110”当成是自家的保安、秘书和保姆,要求送盒饭、扛煤气包。家中明明有年轻男性家属,非要让“110”民警背病重的老人下楼,并让民警开车送到医院等怪现象屡见不鲜。
而为了保证服务效果,公安机关不待扬鞭自奋蹄,往往后面还有一大堆的追责条款。被基层民警一直诟病的“从严待警一本书、从优待警一张纸”也就从此形成。
更有甚者,1997年,毫无抢险救援经验的辽宁本溪110出警民警张国成爬高楼为老百姓开门,不幸堕落牺牲......
派出所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“麻袋”一样的生活。
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深入,经济的调整、社会地位的分化、思想观念的变革、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兴起,人们对权利的观念变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变幻莫测,维稳和舆论场成了左右警察最大的权利砝码。
现在西方民主学者、传统政治家、公知、90后/00后、记者、公务员、商人、自由职业者每天在媒体上吵成一团,没人知道谁对谁错。
处于改革阵痛期的派出所民警就像圈进了一场漩涡,不知道怎么干才对。
东西方不同的法治观念,越来越强势的舆论影响,随经济发展而重新结构的道德理念的几方角力,造成了如今派出所的同僚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。
派出所的迷惘其实是所有警察的一个缩影。
国际上曾有一个观点:
当一个国家国民人均收入由3000美元向10000美元的过度阶段,是社会结构的重新组合,是一个充满社会风险的阶段。恰恰幸运或不幸运的是,我们国家从本世纪初开始,正处于这个“中等收入陷阱”阶段。这个阶段注定了中国警察是世界上最忙碌、最辛苦的警察,他们要处理各式各样的社会矛盾。
举个最简单的例子:你辖区有个不稳定人员,国家有重大活动时,需要稳定在当地。而这个人员却吃惯了闹事的好处,凡国家重大活动,一闹保准有好处。警察怎么办?只能24小时跟着,出门跟着,不出门就守在人家门口,晚上抱个凉席蜷缩在人家门口。夏天蚊虫叮咬,忍一忍就过去了,可冬天呢?
尤其是重大敏感时期,脱离视线你猜你会不会被追责?
再比如警民发生冲突时,民警可以采取什么手段?几百个群众围堵某部门,民警出现场,人家老百姓脑袋伸到你怀里,旁边有人用手机拍着你,人家不动手,你敢动手吗?动手试试——安徽六安的教训还不够吗?
你还真当你是美国警察?手一指就全趴下!
美国是小公安局,大警察,每个警察的执法权力极大。我国是大公安局小警察。公安局无所不能,什么都管,什么东西都和公安局能沾上边。但警察出事,领导思维一定是先把小民警推出去。
所以基层民警是一道用身躯铸就的人肉长城,挡在各种矛盾中间。
再比如群众丢了手机或电动车被盗了,匆匆忙忙来派出所报案,求助警察赶紧给定位,找回东西。
可实事求是地说:在中国几乎没有派出所有手机定位系统。手机定位是有严格审批的,不仅要立案,还要符合《刑诉法》第一百四十八条的严格规定:公安机关在立案后,对于危害国家安全犯罪、恐怖活动犯罪、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犯罪、重大毒品犯罪或者其他严重危害社会的犯罪案件,根据侦查犯罪的需要,经过严格的批准手续,可以采取技术侦查措施。
而且很多群众来报警手机丢失,并不是被盗,而是丢在了出租车上,忘在了饭店里,落在了公园中,这样的情况,属于个人遗失,根本无法立案,更不要谈定位找手机了。
所以,群众来求助警察定位找手机,一部分不属于案件,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,一部分是案件,但派出所根本没有设备和权限。但在群众看来,派出所做个笔录就让走了,日后申请定位的手续能不能批谁也不知道,批不了,基层派出所也无能为力,但是群众知道的只是我向派出所报的案,我管你找谁审批,反正是派出所没回音了,警察就是不作为!
更有甚者,执法被舆论绑架,民警怎么干也不知道对错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挨处分。
比如最近的西安一个研究生和网约出租车司机发生了肢体冲突,相互有伤,研究生被打得重了些,双方被带到了雁塔分局的派出所。警察先让他们去医院,然后在派出所接受调查。后来,研究生说自己的电脑在现场没了,民警也没找到。
再后来,研究生的家人来了,对着民警的脸就是一个劲儿地拍摄。民警不干了,和研究生家人有言语上的冲突。研究生家人把视频发到网上,这下西安公安紧张了。
工作组调查,有了调查结论,但这个结论出乎许多人的意料:
第一,网约司机被刑事拘留;第二,办案民警被停止执行职务,党内警告处分,取消当年奖金;第三,丢失的笔记本照价赔偿;第四,办案民警向被打学生道歉,并获得当事人及家属谅解。
这个怎么看处理结果都是匪夷所思的决定,然而就这么定了。
这个事放到另一个地区,可能是另一种处理结果。因为不同地区不同执政者理念不同,很可能干同一件事儿就会造成不同的后果。
领导出于“大局”的考虑,只能牺牲小你,完成大我。
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不知啥时候啥原因就会被追责,基层民警的现状大抵如此。
“上面千根针、下边一根线”,很多警务工作都必须是通过基层公安派出所来实现的。现在全国新一轮的“放管服”改革开始了,国家会根据民生需要出台更多的惠民政策,派出所的工作量只会增不会减。
当我们国家还没有走出“中等收入国家陷阱”的时候,派出所警察的苦逼日子注定还要继续走下去。
辛苦了,我的基层派出所弟兄!
(图片选自网络,与内文无关)
来源丨一只有思想的乌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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